*神童拓人×山菜茜

 

*時隔已久的完結篇(不要自己吐槽)

 

《不再》中篇傳送門:請點我

 

 


 

Four. 是時候該走出來了

 

  是因為他太過美好了嗎?

  也許是吧。所以,即使多年後再一次對他動心,大概也不為過,甚至稱得上理所當然。

 

 

  「要玩什麼遊戲好呢--真心話大冒險?」

  「好啊,如果有人輸了,要嘛罰一杯酒,要嘛真心話大冒險二選一。」

  「你們真的很無聊……」水鳥一邊嘆氣,一邊朝我投來擔憂的眼神--顯然是在擔心我的酒量。我點點頭,用唇語示意她不用擔心。見狀,她的眉頭卻皺得更深,擺出一副「真的沒問題嗎」的表情。

  「總覺得有股不好的--」

  「輪到你了,山菜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「真心話,還是大冒險?」

  「我選大冒險。」

  「抽一個籤吧!」

  我隨手拿了張離自己最近的紙條,然後攤開,可下一秒我便盯著上頭的黑字,久久發不出一絲聲音。

  在一旁虎視眈眈的井川不知不覺探了大半個身子過來,趁我恍神之際大聲唸道,像是生怕有人聽不見似的:「打電話給前男友,哇……還真是刺激呢。」

  他不懷好意地看向我,那直白赤裸的打量讓我胃裡一陣翻湧。我可以肯定,那絕不是單純想看好戲的眼神。

  嚥下生理性的排斥感,我盡可能佯裝鎮定地開口:「我沒有前男友。」

  「喔?」

  「不會吧……」

  「怎麼可能?」

  懷疑聲隨之而來,我毫不意外,但也無所謂,畢竟我只要轉移大家的目光焦點,盡快脫身就好。至於其他人是怎麼想的,我並不介意。

  可井川和他的朋友似乎不打算輕易放過我。

  「沒有前男友,那總有初戀吧。」

  看似在尋求我的答案,實際上卻是包裝成疑問的直述句。

  「有又如何,沒有又如何呢。」

  我勾起唇角,不疾不徐地抬眸望去,「既然這一輪大冒險不成立,就表示一個機會已經用掉了。該換其他人了吧。」

  我微微偏頭,示意遊戲繼續。眾目睽睽之下,相信他也不想鬧得太難看。

  幸好他讀懂了我的言下之意,雖然臭著臉,但還是很快開啟了下一輪,接下來的幾回遊戲自己也幸運地沒再「中獎」。見狀我暗自鬆了口氣,以為今天的小插曲終於告一段落,可誰知道,事情並不如我所願。

  方才的小插曲,不過是半晌後意外的開端,俗稱徵兆。

  不知道又過了幾回合,待在餐廳包廂的我藉著上廁所的緣故,拉著一臉不耐的水鳥出來透透氣。

  「剛剛井川絕對是故意的。」

  水滴從緊蹙的眉梢滑落至下頜,她伸出雙手,又接了些水往自己臉上潑,來回重複數次,似乎在努力喚回所剩無幾的神智。

  「是啊,別和他們一般見識了。」

  我無奈地聳肩,盯著水鳥關上有些惱人的水龍頭,完成她的提神任務。

  這時她隨口問道:「不過,剛才接他話的人是誰啊?」

  我想了想,搖搖頭,「我也不確定,聽聲音好像是個--」

  「吶!」

  一道聲音突兀地插進我們的對話,聽上去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。

  --是個女生。

  「妳們剛才有看見她的眼神嗎?」

  「誰的?噢,是山菜吧。」

  隔著鏡子,我對上水鳥詫異的眼睛,下意識便拉著她躲進一旁的掃具間。

  「誰是山菜?」

  「妳不知道她嗎?就是隔壁班的山菜茜,聽說她當年特別喜歡神童,喜歡到對他死纏爛打的地步呢。雖然這種情況發生在他身上也不算稀奇。」

  「天啊,這麼恐怖嗎?」

  「沒想到她是那種人……」

  「以為是文靜的乖乖女,結果是瘋狂追求者啊,真是人不可貌相。」

  也許是因為酒精麻木了感官,此時此刻,本應憤怒不甘的心竟意外的平靜。可相較之下,身旁的水鳥早已握緊了拳頭,表情很是扭曲。好像她才是那個被議論紛紛的當事人。

  差不多要結束了吧。我漫不經心地想著。

  孰料,接下來聽見的內容,卻如同傾盆而下的冷水,讓我從頭到腳涼遍了全身。

  「那時我還假裝要幫山菜送情書呢!」

  「真的假的?」

  「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,誰知道她居然當真,就這麼放心地把情書交給我了,妳們都不曉得那時她臉上的表情有多單純,單純得讓我想笑……」

  「然後呢?然後呢?」

  「我當然是丟掉囉,傻子才會幫人作嫁衣。」

  原先壓抑在嬉笑聲中的惡意被這句話徹底點燃,無所遁形,也令人不寒而慄。

  只是純粹熱烈地喜歡一個人,難道不行嗎?

  「那時A班只有瀬戶還願意搭理她,難道跟她一樣都是怪胎?」

  「很可能喔,畢竟物以類聚。」

  過去的我對謠言悶不吭聲是礙於性格使然,如今的我以為全然無視是為了成年人的體面。

  可是一切都沒有改變。事到如今,自己還是一樣被當成茶餘飯後的笑話。

  有人曾經告訴過我,失戀其實沒什麼,不過是說服自己放下執著的過程。但這個過程卻花了我整整七年--

  是啊,整整七年的時間,漫長得讓我以為自己放下他了,以為自己總算能坦然面對心魔了,甚至以為我終於能笑著祝福他走向別人……

  也許我只要晚一點得知真相,可能是一到兩年,也可能是五年,不論多久都好,只要再晚一點,也許我就能雲淡風輕地面對現實--面對十四歲那年沒有結果的初戀。

  可是為什麼,為什麼偏偏在這時候……讓我知曉當年的錯過與冷落並非偶然呢?

  「我不是跟你們說過嗎,山菜就是個求愛不成的跟蹤狂。這一點,A班的女生可是再清楚不過了。要不然她為什麼會被排擠呢?」

  「沒錯,因為山菜她,是個異類嘛。」

  張狂放肆的笑聲不斷,與此同時,不堪回首的記憶片段逐漸復甦,隨著那些嬉鬧聲越發清晰起來。

  身體開始不爭氣地顫抖,本以為遺忘許久的悲傷、怒氣與難堪在這時叫囂著一湧而上,心口頃刻間被酸澀的委屈填滿。

  我緊緊地掐住手心,尖銳的疼痛感驅散了幾分醉意。

  怎麼能忘記呢--習慣與接受,完全是兩回事啊。

  「那些傢伙……」

  在我回神之際,水鳥已經沒了影子,正在氣頭上的她意圖可想而知,我急忙追了出去,果然在不遠處發現她和一群人對峙的畫面。我沒有多想,正打算邁出步伐,卻在她們身後看見另一道若隱若現的身影。

  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少年,然而,此時渾身狼狽的我最不想看見的,也是他。

  大概是我無數次默念的願望被當成了耳邊風,所以……才會在抬頭的瞬間,不偏不倚對上他的眼睛吧。

  「說完了嗎?」

  他面無表情,踩著優雅沉穩的步伐,朝我,也朝她們走來,渾身散發出生人勿近的冰冷氣場。

 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這樣的神童了。思即此,一股後知後覺的情緒油然而生。

  「……神童……同學?」

  「抱歉,我不認識妳。」他停下腳步,輕飄飄地看她一眼,「雖然現在認識也不晚,但恕我直言,我沒那個打算。」

  此話一出,女孩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,「可是……我們曾經是同班同學啊,你不記得我嗎……」

  見他對女孩的話置若罔聞,原先打算看好戲的人也不敢再貿然開口,像是深怕本就所剩無幾的形象與面子被毀得更加徹底。

  然而,既可笑又荒唐的是,直到女孩坦白的瞬間,我才終於想起自己覺得她莫名面熟的理由:眼前那位帶頭嚼舌根的她,就是當年主動提出要幫我送情書的那個陌生女孩。

  本以為她和神童彼此認識,甚至稱得上熟悉,現在看來是我想多了。

  不對,仔細想想,他們好歹也是同班同學,又怎麼可能不認識。我不禁猜測起那番話的用意,沒多久又迅速地自我否決。

  --不可以,不能重蹈覆轍,妳要就此打住。我再次叮囑自己。自作多情是不會有好下場的。

  我看著他線條流暢的側臉,看著他不苟言笑卻始終堅定的神情,看著他義無反顧地站在我身邊。

  「跟山菜道歉。」

  欸……

  思緒似乎空白了幾秒。我怎麼也想不到他開口的第一句話,便是替我討回遲來的公道。

  心臟猛然一抽。

  「對不起。」

  我稍稍回過神,便看見她低下頭,臉色難看,聲音不帶一絲起伏。

  那女孩的臉皮倒是比想像中薄,心上人要求她給情敵低頭道歉,她也真的做到了。至於那句道歉究竟有多少真心實意的成分,這又是另一回事了。

  這一點,我心裡多少有數。

  包含從她眼底一閃而過的輕蔑與不甘。

  眾人愕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。我深吸一口氣,努力壓下胸口的驚濤駭浪,沒有絲毫閃躲地回望她:「道歉不是免死金牌。」

  我拿出手機,將方才廁所的談話錄音按下擴音播放,這下不只是我們A班,隔壁B班出席的所有人也聽得一清二楚。神色各異。

  時光流轉,曾經對準我的矛頭,如今全都指向了那個女孩。

  「原來她是這種人啊。」

  「自導自演了一切,害人家被莫名欺負了那麼久。」

  「好恐怖,怎麼會有這種心理變態?」

  一切東窗事發,女孩的臉上終於沒了虛偽的鎮定,雙膝「碰」的一聲砸在地上,低聲下氣道:

  「山菜同學,對不起,是我的錯,求……求妳把錄音刪掉好不好……」

  我冷眼看著她,雙唇緊抿。

  「求求妳,我什麼都可以做,只要妳能刪掉錄音--」

  對不起--時隔七年,我終於等到了這句話。

  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。

  「什麼都可以做?」

  她應該知道的,有些事情,一旦錯過就不再;有些傷害,一旦造成就無法輕易抵消。

  我盡可能壓下聲線的顫抖,再度開口的語氣不知不覺有些咄咄逼人:「妳能把我失去的朋友還給我嗎?有辦法讓一切回到當初嗎?能讓我內心的陰影徹底消失嗎?」

  她被我激動的模樣弄得啞口無言,臉色也愈發難堪。

  如果十四歲的自己能聽到真正的道歉,就不會有後續的排擠,不會有今天醜態百出的戲碼,也不會有今天睚貲必報的我。

  神童微張著唇,詫異地看了我一眼,我的餘光卻從那一眼讀出幾分讚許的意味。

  「做不到就別說大話了,妳根本,沒那個資格。」

  丟下這句話,我逕自轉身。

  

  是啊,不要輕易忘卻過去的傷痕。

  這是過去的自己與現在的她們教會我的。

  

  「不錯啊小茜,沒白費我的苦口婆心了。」

  水鳥輕輕撞了下我的手臂,朝我眨了眨眼。

  我疲憊地勾起嘴角,半開玩笑道:「嗯,我變得如此小家子氣,都是多虧了妳。」

  「別這麼說嘛--」她故作不滿地雙手環胸。

  「就是說啊,這不是什麼小家子氣,而是自保的勇氣喔。」

  神童異常熱切的眼神落在我身上,我愣了愣,顧不得思考太多,只是直直望著他好看的眉眼,沒有絲毫閃躲。

  噗通、噗通--

  心跳再次開始加速。與此同時,從太陽穴傳來的陣陣刺痛也越發清晰。

  「是、是嗎……」

  不過是一件並不起眼的小事,在他口中聽著卻像是值得尊敬的豐功偉業。讓我有種自己很了不起的錯覺。

  「嗯,妳做得很好。真的。」

  自他眼底閃爍的肯定與欣賞如此真切,真切的令我移不開目光,也令我無法否認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。

  「謝謝你。」

  「不用謝,我又沒做什麼。」

  「怎麼會?你在其他人面前幫我說話了啊。」我眼神真摯,「我真的很感動,謝謝你。」

  他眨眨眼,有些尷尬地搔了搔臉頰,「……不客氣。」

  是啊,究竟從什麼開始,否認自己已經成了我的習慣,甚至本能。明知道這樣是不對的,我卻總是忽略,甚至被那些無關緊要的人隨口中傷--即使真正的我並沒有想像中那麼不堪。

  所以,是時候了。

  被過往陰影長期束縛的自己,是時候走出來了。

  如釋重負的感覺湧上心頭,我鬆了口氣,眼皮一沉--

  失去意識前,我似乎看見神童那張驚慌失措的臉,從面前一閃而過。

  

  

Five. 不再

 

  翌日下午。

  久違齊聚一堂的三個女孩坐在神童家客廳,面面相覷。哪怕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,也沒有任何人出聲打破這沉默的僵局。

  直到水鳥實在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:「真是受不了了,小茜,快點坦白從寬,從實招來!」

  「為什麼妳昨晚會住在神童家啊?」

  是啊,為什麼呢--

  山菜幽怨地瞪她一眼,「昨晚丟下我落跑的人,不是水鳥妳嗎?」

  「啊哈哈……因為我不想當電燈泡嘛。」水鳥尷尬地笑了笑,打算搪塞過去,「這不是重點。」

  「真是,不要轉移話題!」

  另外,至於為什麼偌大的客廳始終不見神童拓人的蹤影,這就得從早上的小插曲說起了--

  

  頂著一頭忘了鬆開的杏色麻花辮與透過落地窗的金色陽光,剛醒來不久的山菜茜神情呆滯,她用了三秒的時間確認身下這張柔軟大床並非自己妄想出的產物。

  不會吧?

  不可能的吧?

  她甚至考慮要不要掐一下自己的臉,來再次驗證眼前大得過分的房間並不是幻覺。

  但不到半晌,她便被自己心裡的聲音狠狠打臉:「看看眼前,這種King size又附帶簾子的床有可能出現在妳家嗎?」

  想也知道不可能。

  肩膀無力地下垂,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身上穿著一件明顯尺寸略大的黑色T恤,一股既熟悉又清新的男性氣息鑽進鼻腔。

  伴隨著席捲而來的氣味,昨晚的一切宛如慢動作的幻燈片,一幕接一幕地闖進腦海。

  --當然也包括那句衝動莽撞的告白。

  嘴角抽了抽,她感覺自己像是靈魂出竅般。

  完蛋了。

  雙眼失神地遊走在寬敞的臥房--米黃色的牆面、微微飄動的碎花窗簾、簡約又不失存在感的褐色衣櫥和梳妝台……分明是舒適感十足的空間,身處其中的她卻一點也不覺得輕鬆。

  簡單打理自己的儀容後,她抱著忐忑的心走出房間。

  幸好這間房還附有洗手間,她完全不想以一副剛睡醒的面容見人。山菜茜有些慶幸,同時也感謝他的體貼周到,可卻忍不住埋怨昨晚神智不清的自己。

  她默默在心裡發誓,她這輩子再也不喝酒了。

  山菜一邊警告自己,一邊無意識地走在偌大的廊道。

  她想去尋找神童的身影。

  可就算找到了,除了道歉和感謝,她還能說些什麼?

  該怎麼向他解釋昨晚入睡前的「那番話」?

  她短暫地閉上眼睛,放任那些趁虛而入的記憶在腦海胡亂飛竄。

  「小神……」她拉住他的袖子,用著久違的暱稱叫他。

  「什麼事?」他用著異常柔和的眼神凝視著她--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。

  「我很高興,你終於知道了。」

  「……」明白一切的他沒有說話,只是不知所措地別開視線。  

  「關於我喜歡你的……這件事。」

  那一晚,直到沒頭沒腦的對話結束,直到他將神智不清的她扶上床鋪,直到她闔上乾澀的眼皮前,他都沒有鬆開她的手。

  甚至有些捨不得放開。

  

  胡思亂想之際,山菜下了階梯。她不知道神童家究竟有幾層樓,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樓層數,反正先找到一樓大廳就對了。

  她本來打算繼續下樓的,直到一陣不大不小的談話聲闖入耳膜。

  是神童的聲音。

  盡可能壓低聲音走向那虛掩的門扉,她探頭一望,神童拓人拿著手機,微偏著頭,正用她聽不懂的語言與某人進行對話。

  應該是法語吧。她想。

  直到神童結束了通話,她仍在煩惱自己究竟要拿什麼態度來面對他--以至於他一抬頭,便望見她有些走神的雙眼。

  「……」她一時尷尬到說不出話。

  「那個……」

  「山菜,妳醒了啊。」神童愣了愣,嘴角微微勾起,邁著長腿朝她走來。

  「早、早安。」

  山菜茜盡力維持著淡定又不疏離的表情,孰料,卻被神童拓人下一秒的驚人之舉破壞殆盡--

  他竟然吻了她的臉頰,伴隨著前一秒在耳邊徘徊的一聲低沉迂迴的「早安」。

  她瞪大眼睛,無聲地倒抽一口氣,只依稀感覺他嘴唇的溫熱自她白皙的臉上擴散開來。

  發覺了面前女孩的異樣,神童拓人這才意識到自己究竟做了什麼「好事」,原先平靜的俊容隨即泛出淡淡的玫瑰色。

  驚慌與曖昧的氛圍游離在兩人之間,差點讓山菜茜忘了呼吸。

  「對、對不起!山菜,我忘了這裡是日本,不需要再用法國人那套模式來打招呼了,真的、真的很對不起……」

  她故作鎮定,勾起因驚嚇而抽搐的嘴角,「是……這樣啊。沒事的,我不介意。」

  --才怪。心裡有個聲音立即反駁了她。

  她怎麼就一直被自己的潛意識弄得百口莫辯呢?

  「妳應該餓了吧?我、我去看看吐司烤好了沒。」

  神童拓人表面上佯裝的平靜瀕臨崩潰,離開書房的步伐隱約流露出幾分凌亂。此刻他相當慶幸--慶幸自己昨天有向松井小姐提出「不用幫他們做飯,他會自行處理」的要求。

  讓他現在多了個得以掩飾自己的藉口。

  腦海一片混亂。

  實在不曉得怎麼面對一切的她,胡亂用過早午餐便打算告辭。無視了身後欲言又止的他。

  她還是選擇逃跑了。

  這麼多年過去,為什麼她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,一心只想著逃避?山菜茜忍不住內心的自嘲,漫不經心地拉開酒紅色的大門--

  然後,冷不防地對上站在門外、滿臉詫異的瀬戶水鳥和空野葵。

  「……早安。」

  

  於是就演變成現在這番看似對峙的局面。

  沉默,又是讓人坐立不安的沉默。

  至於男主角神童拓人,以留給她們空間為由,識相地將自己關進書房。不過,這樣也好。

  山菜望了眼神童離去的方向,再次深深地嘆息。

  「發生什麼事了嗎?」

  空野皺起眉頭,眼神滿是擔憂,「總覺得茜學姐的臉色不太好。」

  「是啊,看著沒什麼精神。」水鳥雙手環胸,上下打量著面前神色有異的好友,「話先說在前頭,別想用『想太多了』、『我沒事』這種話敷衍過去啊!我們是不會相信的。」

  「說的也是……」山菜無奈地笑了笑。

  誤會與心結之所以生成,就是因為她凡事都憋在心裡的壞習慣,以為強迫自己消化一切,問題就能解決。

  可問題非但沒有解決,甚至還像滾雪球般越滾越大,沉甸甸地壓在心頭,讓她怎麼也喘不過氣,無法呼吸。

  就像那佔據心房的滿室寂寞。

  「是我用錯方法了。」

  她想通了。於是她將昨晚發生的一切一五一十說了出來--連同好友尚未知曉的部分,與她遲來的領悟。

  對此,水鳥與空野坐在原地,目瞪口呆。

  「對不起,我什麼都沒有說,因為我害怕對妳們造成不必要的困擾。」

  「對不起什麼的……妳根本不需要這麼說啊。」

  山菜愣了愣,眼前的水鳥面紅耳赤,口氣很是彆扭。

  「反倒是我,當初還對妳不耐煩,真的……很抱歉。」

  「我也是,沒有察覺學姐的煩惱,對不起。」空野雙手合十,態度誠懇地屈下身。

  「妳們……」她不知所措地頻頻擺手,「不用這樣啦!」

  「那麼--做個約定,以後盡量不要把煩惱悶在心裡,因為我們還有彼此在嘛。」

  「好!」

  勾起小拇指,三人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,氣氛總算恢復了以往的輕鬆自在。

  半晌後,水鳥話鋒一轉,雙手隨意地支著後腦勺,放任身體陷入柔軟的沙發。

  「話說回來,小茜,昨晚在神童家睡得好嗎?沒發生什麼事吧?」

  「欸?」她慢半拍地眨眨眼。

  「就是,你們沒發生什麼奇怪的事吧?」

  「水鳥學姐也真是的。」這番別有意味的話隨即令空野葵尷尬地紅了臉。

  「哎呀,開玩笑的!」

  「……」

  山菜茜回想起早晨的那起意外、臉頰那股溫軟的觸感--她忍不住羞澀地低下頭。

  「欸?難道說……」瀬戶水鳥若有所思地撫著下巴,瞇起眼睛,開口便是一鳴驚人,「神童那傢伙該不會把妳給吃掉了--」

  「咦--」

  山菜感覺自己的臉要紅透了,隨即驚慌失措地反駁:「等等!水鳥,不是那樣子啦--」

  像是對這些辯解恍若未聞,水鳥舉起大拇指,雙瞳自顧自地閃閃發亮,「不錯嘛,在國外待過的就是不一樣!看來神童總算變成像樣的男人了呢。」

  「學姐,別說得這麼直接啦!」

  話音剛落,一陣清脆的餐具碰撞聲響起,三人不約而同地循聲回頭。

  「抱歉,打擾了……妳們在聊什麼啊?」

  忽然想起管家不在的神童不知何時來到了客廳,手裡拿著剛泡好的熱茶,似乎將水鳥剛才的狂妄發言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。

  他有些語無倫次地開口,「那個,我、我剛剛敲了門,但妳們似乎沒注意到……」

  完蛋了。

  山菜絕望地摀住雙眼,突然想挖個洞把自己就地掩埋。可面前的水鳥卻像是讀不懂空氣般,興高采烈地朝他招手,「我是說,你終於變成像樣的男人了!」

  神童邁步向前,皺起眉頭,一臉的不明所以,「啊?我本來就是個男人好嗎?還有妳們剛才在聊什麼?山菜的臉怎麼那麼紅?」

  「喔--看來你很關心小茜嘛。」

  「不……不行嗎?」他不甘示弱地回嘴,可漲得通紅的臉龐與難得結巴的模樣,看上去一點威懾力都沒有。

  「……」

  那意外青澀又坦率的反應著實讓她們跌破眼鏡。

  說實話,要不是親眼所見,瀬戶水鳥和空野葵壓根就不相信神童拓人會有這樣害臊困窘的時候。

  鋼琴彈奏、發表演說、帶領球隊,再到如今的公司管理……總是習慣獨挑大樑的他,那個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的他,居然少見地失態了。

  難不成,神童這棵鐵樹終於要開花了嗎?

  水鳥與空野交換著眼神,那是對山菜好事將近的欣慰與感嘆。

  「怎麼會,我們可是樂見其成呢。妳說是吧?小葵。」

  空野一個勁地點頭,「沒錯!就是這樣。」

  「而且啊,聽到神童你這麼說,我就放心了。」

  他不解地揚眉,「為什麼?」

  「所以接下來的舞台就交給你了。」水鳥伸完懶腰,將紅茶一飲而盡後,拉著笑容曖昧的空野準備離席--其實是換個地方繼續看戲。

  一瞬間,只剩下兩人目瞪口呆,相顧無言。

  這不是跟早上的情況沒兩樣嗎?

  她欲哭無淚。

  「……請坐吧。」

  「啊,謝謝。」他後知後覺地走向沙發,在與她間隔一隻手的距離小心翼翼地落座。

  她瞅了眼正襟危坐的他,又隨即收回視線,「不用謝,畢竟這是神童家的客廳嘛。」

  「也、也是呢。」

  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啊?他忍不住吐槽。這樣做不是讓氣氛更尷尬了嗎?

  快想想適合的話題啊!

  這句話不約而同地,自兩人的腦海一閃而過。

  「那個……」

  「其實……」

  「我……」

  他們異口同聲地啟齒。一次又一次。

  時間一分一秒飛快流逝著,在兩人無用武之地的默契下。

  明明不想坐以待斃的,明明有很多話想說的,明明不應該繼續逃避的,可是……

  以前的她有這麼膽小嗎?

  以前的他有這麼浮躁嗎?

 

  她非常清楚他是自己的初戀,即使曾心灰意冷到幾近放棄,卻還是無法放下的初戀。

  那麼他呢?他到底對她抱持著什麼想法?

  他是不是私心地想把她留在身邊--留在他所能觸及的範圍內……盡可能再久一點。

  神童拓人不想這麼快就看不見山菜茜,不想這麼快就得強迫自己和她說再見。

  再見、再見、下次見……天知道,他們口中的「下一次」究竟還要間隔多久?

  

  「山菜。」他將她的名字下意識地脫口而出。

  她顯然被嚇了一跳,「是!」

  「謝謝妳。」

  「為什麼……要向我道謝呢?」

  他也沒想到,自己絞盡腦汁後想出的開場白居然是這句話。雖然有些突兀,但怎麼說都比方才那讓人窒息的沉默好多了。再加上,這確實是他一直想對她說的話。

  「看到昨天的妳,我也不自覺被鼓舞了--勇於面對內心的傷口、為過去的自己伸張正義、主動走出束縛妳的那道陰影……能做到這些,真的很了不起。雖然我只能在一旁看著,什麼都幫不上。可光是看著那麼努力的妳,就讓我更加確信自己要捍衛音樂的決心,也沒理由繼續逃避了。我要告訴父親,在成為繼承人之前,我也有自己的理想。」

  他要成為真正的自己,而不是迎合父母期待的模樣。

  「所以我決定了,要為自己勇敢一點,但不只是在這件事上……」他轉過頭,躊躇的目光落在她臉上。

  「嗯?」她盯著他,好奇地等待他的下文,一邊猜測他接下來所有可能吐出的字眼,整顆心跳得飛快。

  「那個,關於妳曾經對我……有過感情的事。我竟然現在才知道,還因此傷害了妳。真的很抱歉。」

  

  他的渾然不知、他的粗心大意、他的不以為意,或許都是因為--他對她的關心與注視早已司空見慣。

  就像過去的他,總是下意識默許她的親近,任由她將鏡頭對準毫無防備的自己。

  可他卻如此後知後覺,真是遲鈍到無可救藥。

  

  她慌忙搖頭,「不是的……那絕對不是你的錯。當初的你什麼都不知情,是因為我沒有坦承的勇氣,對一切隻字不提。」

  是她的錯。

  性格內向又古怪的她,總是缺乏自信與安全感的她,光是真心話都必須在心裡打無數次草稿的她--才是那起事件的罪魁禍首之一。

  他抬起頭,對上她詫異的眼睛,「可現在不一樣了。」

  畢竟他們都長大了。

  「我不再是當年對感情一竅不通的中學生,甚至……也不再是山菜喜歡的樣子了。」

  她擰起眉,正打算否認--

  「即使如此,我依然想回應妳昨晚的告白,謝謝妳,總是用溫柔的眼神注視著並不完美的我,讓我成為妳心中特別的存在,也謝謝妳……願意喜歡這樣的我。哪怕只是曾經。」

  

  他面朝她傾身,又湊近了些許,深邃的雙瞳倒映出她小小的身影,不知不覺間,那股清冷的木質香也卸下她故作鎮定的最後一層鎧甲。

  

  「所以我想問妳……」

  

  她本想說,其實不只是曾經--

  

  「山菜,我有這個榮幸,再次走進妳的世界嗎?」

  

  可她捨不得打斷他,也捨不得將目光從他臉上挪開。

  

  「當然可以。」她如釋重負地勾起唇角,眼眶發熱,忽然一陣鼻酸。「畢竟,我也不再是以前那個言不由衷的我了。」

  聞言,神童抓著紙巾的手僵在半空,他瞠大雙眸,星星點點的光芒閃爍其中,彷彿瞬間被點燃了名為「希望」的火苗。

  「你說是吧?小神。」

  

  其實不需要多說什麼,從她體內傳來的急促的心跳聲,就是最好的證明--

  證明她依然喜歡著他。

  

 

Fin.

_

 

〈後記〉

天啊,時隔四年,我終於把這篇文補完了……

第一次寫長篇同人就獻給拓茜的這點,確實出乎我的意料,但不是說我不喜歡他們(要是不喜歡,根本不會願意花四年在這上面好嗎XD)

而是我原本以為自己會先寫其他CP的(尷尬)

結局跟我原先的構想相差無幾,可中間的內容就不同了w--大幅度刪改+卡文了無數次,甚至痛刪了不少我個人很喜歡的片段。即使如此,銜接部分在我看來還是不太通順,甚至有點倉促,更別說拓茜的感情描寫並不多,唉算了我還是別吐槽自己了……

也許是我太貪心了吧(苦笑),想寫小茜發覺自己與水鳥&小葵的關係不知不覺產生了裂痕,然後努力修補友情的過程;也想描寫時間究竟能帶來多大的改變,讓小茜從頭開始審視自己,結果寫著寫著發現拓茜的感情被我寫成了配角(大歪樓哈哈哈)

至於刪減片段的部分,就決定放在後面的番外篇給大家看看~請放心,雖然是刪減片段,但沒有任何兒童不宜的鏡頭(?)

TMI:這篇文原本是要當成另一篇天水文的姐妹作,但是修稿後的版本沒能如願哈哈哈,相信大家到時就知道為什麼了,有興趣的讀者可以期待一下(劇透:題材是青春致鬱風^^)

 

 

 


接下來歡迎收看--

 

〈番外篇〉遭到刪減的小劇場們

 

※註:番外與正文並無一定關聯,請當作平行時空看待,以免造成混淆。

 

 

One.明箭易躲,暗箭難防

  自那次採訪後,一個月就這麼悄無聲息地過去了。

  神童拓人還是一樣,採訪邀約不斷,一面還要應付著父母替自己準備的各種公關活動,說是有助於他拓展自己的人脈。即使很想要全部拒絕,他仍然狠不下心那麼做。

  他自幼便是如此,對父母的話幾乎從不反抗,不會有第二句話--他們要他學習鋼琴,他就去學。要他保持名列前茅,他做到了。要他繼承神童財閥,他也答應了。

  然而,除了足球,還有那誤打誤撞開始接觸的音樂,似乎沒有什麼是令他發自內心喜歡的。

  忍不住鼻間竄出的嘆息,神童一手撐著下巴,另一手端起高腳杯將裡頭的紅酒一飲而盡,一氣呵成的動作看似隨性,卻也不失優雅。

  「欸?平時行程排滿滿的大少爺神童,竟然有閒情逸致約我出來喝酒,真是難得啊。」

  「有什麼差別嗎?反正劍城你本來就在這間酒吧打工,陪我喝杯酒又佔據不了你多少時間。」

  神童拓人又恢復了往常的伶牙俐齒,這是劍城京介最受不了他的地方。然而,就算再受不了這傢伙,劍城也無法否認自己已經和他當了多年死黨的事實。

  撥開遮住視線的額前藍髮,劍城銳利的眼睛微微瞇起,眸光毫不遮掩地掃過面前男子慵懶的神色,接著冷冷地哼笑出聲。

  「神童,你的優等生氣質完全和這裡格格不入,知道嗎?」

  聞言,他不以為然地翻了翻白眼。「我都來這裡幾次了--」

  他頓了頓--因為劍城舉起手打斷了他:

  「--我本來是想這麼說的。但是現在,你看起來像個玩世不恭又頹廢的富家大少爺。啊,難不成是入境隨俗?」

  「……」嘴角抽了抽,要不是自己手上的杯子空了,神童還真想把酒往他臉上潑。

  「你這傢伙還真是……」

  「還要一杯?喝這麼多沒關係嗎?」

  劍城端著剛調好的雞尾酒,若無其事地揚起眉毛。

  「少來,我的酒量用不著你擔心。」

  哈--神童這傢伙,是因為和他混久了,所以連愛面子的這點也跟著變本加厲了嗎?

  「年紀輕輕便聞名國際的鋼琴家,不僅提前一年從國外名校畢業,還是神童財閥的繼承者……」

  「真是……別念了,劍城。」

  「哼。」

  他衝著神童得意地笑,這才放下手中的報紙。上身朝著神童微微一傾,隨意地倚在吧台。

  「不過,跟這麼官腔的內容比起來,我還是更喜歡山菜她負責的報導。」

  「怎麼突然提起她?啊--」神童原先的疑惑還維持不到一秒,頓時恍然大悟地抬起頭,「劍城你……和山菜是同一所大學吧?」

  「難怪會了解這些。」

  「是啊。」他氣定神閒地回道。

  --到現在都不明白山菜的心思,該說他遲鈍嗎?

  劍城聳了聳肩,眼睛不經意地一瞥,便停在酒吧的某個角落不再移動。

  「說曹操,曹操到。」

  「什麼?」

  順著劍城的視線方向看去,神童眨了眨眼,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--

  山菜茜蜷縮著身子坐在角落的小沙發,身旁圍著三三兩兩似是同校的男子。仔細一看,女孩的小臉隱約可見幾分紅暈,而周遭的那群男人正不懷好意地打量著她。

  

  真礙眼。

  

  「嘖,礙眼的一群傢伙。」

  劍城京介隨意用抹布擦了擦手,正要前去「向老同學打個招呼」,卻聽見「唰、唰」幾聲--身旁的神童拓人目光凌厲,一手推開高腳椅,動作乾脆俐落地站起身:

  「我們,難得地意見一致呢。」

  他嘴角微揚,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。  

  

  明明長達一個月沒見,卻又覺得……彷彿昨天才見面般。

  

  本來打算以身體不適為由,婉拒這場由前輩們主辦的聯誼活動,可是最終……還是做不到啊--畢竟山菜茜原本就不是既熱衷於聯誼,又擅長於社交的那種類型。這次偏偏又碰上學長們下達的最後(最狠)通牒:

  「這次活動過後,我可不允許有人沒留下聯誼的美好回憶!要是還有任何人沒來參加過,就是存心要跟我們過不去--」

  這都是什麼歪理嘛……明明就是一群想趁著畢業前夕讓自己擺脫「單身漢」名號的老學長想出的鬼點子……

  但是好死不死地,她偏偏就是那種--連一次聯誼都沒出席過的異類。而身旁的好友們全都倖免於難了,不像她。

  這次活動的參與者,除了與自己一樣不幸被抓來、甚至還小她一屆的學弟松風天馬,再無其他熟人。

  不過……至少還有認識的朋友在,該說是不幸中的大幸嗎?

  於是,為了幫山菜茜擋酒的重責大任,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的多年好友兼學弟松風天馬身上--還是他自願挺身而出的。但要不是天馬的酒量到了令人嘖嘖稱奇的地步,茜根本不會讓他有機會這麼做……

  不,即使事到如今,她依然擔心著天馬的身體究竟撐不撐得住……

  「啊,山菜學妹也喝點吧--」

  其中一個平頭學長笑容詭異,硬是將裝滿的酒杯遞到她面前。只不過,舉在半空中的玻璃杯隨即遭到松風天馬的攔截:

  「不好意思,茜學姐身體不適合喝酒。」

  語落,他將裡頭澄澈的液體一飲而盡。

  「天馬……」

  再這麼下去不行……

  「別再喝了,天馬!只是幾杯的話,我沒關係的……」

  「沒事、沒事!」

  天馬拋給茜一個「包在我身上」的堅定眼神,一面趁著旁人不注意時,湊近她的耳畔說道:

  「不可以噢,茜學姐。要是學姐喝了一杯,接下來就會沒完沒了。」

  「可是……」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,心裡的愧疚與擔憂幾乎快滿溢而出。

  「咕嚕--」

  「咕嚕--」

  一杯又一杯的黃湯下肚,就算不醉,身體也可能會受不了的……

  不知過了多久,多數的學長們禁不住酒意的攻勢,這才接二連三地癱倒在地。場面相當狼狽又不堪入目。

  「茜學姊,我先去趟廁所,其他來路不明的前輩給的飲料--尤其是酒,絕對、絕對不可以喝喔!」

  「嗯,我知道了。」

  「我很快就回來了,在那之前請學姊一定要小心喔!」他仍舊不放心地頻頻回頭。

  「是、是。快去吧!憋久了對身體不好。」

  擔心歸擔心,只是山菜茜真沒想到,平日看上去天真單純的天馬,酒量居然如此驚人……

  該說人不可貌相嗎?

 

  然而,不論是這回意外英雄救美的松風天馬,還是以為自己終於能全身而退的山菜茜,都忘了一個不容忽視的道理--

  明箭易躲,暗箭難防。

  「吶,學妹,來喝點吧。」

  山菜茜偏偏就中了那把暗箭--被一旁早已被醉意沖昏頭的學姊出其不意灌了杯烈酒。

  

 

Two.一個他知道的秘密

  

  松風天馬怎麼也料想不到,自己才離開不過三分鐘,回來卻見到了如此景象--

  昔日的隊友兼死黨神童拓人與劍城京介一左一右,眼神銳利,如同左右護法般,佇立於臉色潮紅的山菜茜身旁。令他忍不住看傻了眼。可愣了半秒鐘,又隨即甩頭。

  「神童學長和……劍城?」

  不對、不對,現在可不是杵在這的時候!

  「茜學姊、神童學長、劍城--」松風天馬用著當年盤球的速度往三人急忙衝了過去。

  「天馬?」

  神童與劍城不約而同地抬眸,眼神詫異。

  「你怎麼會在這裡?」

  「學校聯誼,我是和茜學姐一起來的,」儘管慌亂與自責同時寫在臉上的他,仍不忘向他們解釋。「本來不想讓茜學姊喝酒的,都怪我……要是我不要中途離開去廁所的話……」

  「天馬,這不是你的錯啊。」見到松風天馬如此慌張的模樣,神童拓人無奈地勾起嘴角。

  --還真是一點也沒變,總是喜歡把一切責任往身上攬。

  另一邊的劍城京介挑了挑眉,似乎嗅到了幾分松風天馬身上的酒味,「你這傢伙,該不會也……喝酒了吧?」

  「沒問題的,我的酒量很好。」天馬義正嚴詞地強調,接著眨眨眼,突然意識到自己又搞錯了重點,「啊--現在重要的不是這個!茜學姊她還好嗎?」

  「好像是喝醉了。」神童下意識地伸手扶住眼前無法站立的茜,眼神充斥著說不出的溫柔與擔憂。

  當然,擅於察言觀色的劍城絕不會錯過這幅難得的畫面,緊抿的唇角顯得有些動搖。不過,他選擇按耐住想笑的衝動,不動聲色地看向目光仍黏在山菜身上的神童:

  「那麼,我們分攤一下計程車費吧。山菜的部分由神童你負責,沒問題吧?」

  神童古怪地看他一眼,非但沒有拒絕這看似別有用心的主意--甚至還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。

  「好,我知道了。」

  彷彿這一切是如此地理所當然。

  「那麼……茜學姊要怎麼辦?」松風天馬看向靠窗熟睡的女孩,一面問道。

  神童拓人微微皺起眉頭,「山菜的父母貌似人在國外出差,可能沒辦法聯絡上。不如……試試看聯絡瀨戶和空野她們?」

  聽見這番話,松風的反應似乎慢了半拍。「……啊,對耶,不愧是神童學長。」

  --不過給出的答案仍是一如既往的隨和風格。也許是他多慮了吧。

  「那現在就打電話吧……」

  神童還沒來得及說完,忽然感到左肩一沉--

  「不要……」

  微弱卻不容忽略的啜泣聲傳來,山菜茜迷濛的雙眼泛著水光,使勁盯著離自己最近的神童拓人。突如其來的淚水和反常嚇得他們措手不及。

  「不要……」她伸手抓住他的襯衫袖子。

  「怎麼了,山菜?哪裡不舒服嗎?」

  「不要……打給水鳥和小葵。」

  「茜學姊,妳還好嗎?」

  「小神!拜託不要打給她們……我不想要……變成她們的累贅--」茜越說越激動,剎那間變得上氣不接下氣,最後頭一晃,冷不防倒在神童的懷裡沉沉睡去。

  「山菜?」

  

  他回想起她說的模糊字眼。

  

  累贅--

  

  哪怕最後兩個字說得如此含糊不清,他還是聽見了。

  「看樣子睡著了呢。」松風天馬輕聲細語地說著。

  「是啊……」

  「對了,神童學長,茜學姐後面說了什麼啊?」

  「我……也不確定。」神童略帶遲疑地伸出手,輕輕放在女孩背上,以穩住她的身子。

  而且聽見的人,貌似只有他一個。

  這時,一直沉默不語的劍城總算出聲,「神童,你打算怎麼辦?」

  兩道探究的視線投來,神童拓人愣了幾秒,腦海中閃過無數個思緒與片段,想起一個月前與她的面對面採訪--

  那甜中帶苦的提拉米蘇、她微微出神時呆愣卻好看的神情、那雙溫柔得彷彿什麼都能包容的紫色眼眸……

  「讓她在我家住一晚吧。」

  最終,他這麼說。

  

  一聲得不到回應又沉重的嘆息聲飄散在夜晚有些冰涼的空氣裡。

  神童忍不住想,這可能是他這輩子所作過最瘋狂的決定。可他知道,不只自己有這個念頭--因為方才劍城與天馬輪番下車時遞給他的眼神同樣都傳遞了此訊息。

  「--我相信你不會趁人之危的。」劍城的最後一番話無疑是在調侃他。

  而跟他比起來,天馬那句「神童學長家裡還有很多房間嘛」似乎還比較能舒緩他的緊張感。

  可無論他們怎麼說,都改變不了他神童拓人第一次把女孩子帶回家過夜的事實。過去,他甚至連招待女生朋友回家作客都沒有過--對,僅僅只是帶異性朋友回來作客這種情況,他都沒有經歷過。

  想當然,那群國外認識的同齡男生們,社交圈生活顯然過得都比他精采許多。

  「拓人少爺,需要我為山菜小姐更衣嗎?我想這樣應該會舒服一點。」

  不愧是細心體貼的松井小姐,這位與他母親年齡相仿的婦人把自己正煩惱的事情都考慮周到了。

  「謝謝,那就麻煩您了,松井小姐。」他點點頭。

  「啊,如果找不到我母親的衣服,就拿我的居家服給她換沒關係。」

  「我知道了。」

  將山菜安頓完畢後,神童頓時鬆了一口氣。熟練地一手摘下束縛他一天的領帶,順帶解開白襯衫的第一顆鈕釦。這才有種從繁忙日常中解脫的感覺。

  他並不喜歡西裝筆挺的自己,那種身著豪華衣裝的感覺--太拘束了。

  他盡可能壓低聲音,小心翼翼地在女孩床邊坐下,視線緩緩落在熟睡的她身上。不一會兒,又隨即別過頭去,神色流露出少許的慌亂。

  像這樣子盯著一個睡著的女孩,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……

  「--我相信你不會趁人之危的。」

  他才不會!

  真是……為什麼這種時候會想起那句話啊?

  神童拓人揉了揉前額,一面轉過身去,冷不防與坐起身的山菜茜四目相交。

  「山菜……妳醒來啦?」他愣愣地問道。只見女孩眨了眨恍惚的雙眼,似乎正試著看清自己眼前的臉孔。

  「……小神?」

  她用著中學時期對他的暱稱開口叫他,對此,神童拓人非但不以為意,反而還有種熟悉又懷念的感覺。

  「嗯,是我。」他不自覺地揚起嘴角,「山菜,妳感覺如何?還會頭暈嗎?」

  「我的頭……好昏……」

  她一手扶住額頭,秀氣的眉毛糾結在一塊,「這裡……是哪裡?」

  「這裡是我家。」

  「什麼……」茜瞇起眼睛。

  她是在做夢吧?不然--

  她怎麼可能會睡在神童的家裡呢?

  神童又怎麼可能會對自己笑得如此溫柔?那樣的眼神,簡直就像--在戀人面前才會露出的那種表情啊……

  可他們又不是戀人。

  所以--

  她一定是在做夢吧。

  沒錯,一定是的。

  「真的很抱歉,我沒問過妳的意見,就擅自把妳帶回家了。」神童顯然沒有察覺到她混亂的思緒。

  如果真的是夢,那麼,這肯定是場美夢吧--一場虛幻又遙不可及的夢。

  她14歲時夢寐以求的一切,居然在夢裡實現了……

  山菜茜的嘴角漾出一抹笑意,淺淺的,卻足以在神童拓人的心中掀起陣陣波瀾。

  沒關係,這樣子已經夠了。就算這一切不是真的,也已經讓她心滿意足。

  「沒關係的,」她輕輕搖頭,「是我該謝謝你才對。」

  謝謝你--在夢裡也如此溫柔。

  「啊……」

  不停襲來的暈眩感逐漸麻痺她的感官,迫使山菜茜蹙起眉頭。

  「早點休息吧,山菜。」見狀,他趕緊說道。

  「等一下!」

  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,她猛然伸出手,捉住他的手腕。

  心跳頓時漏了一拍,他努力忽視從皮膚傳來的溫熱,遲疑地回過頭。

  「可是……我睡不著。」她抬起略微通紅的臉,衝著他無辜地笑,「可以陪我聊聊天嗎?一下下就好。」

  他微微一怔。有股奇異的感覺湧上心頭。

  本該要拒絕才對,可為什麼一接觸到她眼底的期待,他的腦海卻反而一片空白?

  「我知道了。但是不能太久喔,妳需要早點休息。」

  唇角不由自主地揚起,他再次坐回床邊。

  「謝謝你。」

  一見到她的笑臉,他忽然什麼都說不出口了。

  神童沉默不語了好半晌,這才吐出一句疑問:

  「那我們要聊什麼呢?」

  「嗯……」

  反正這只是夢,那就--

  「我告訴小神一個秘密吧。」

  

  --不用再顧忌什麼了,對吧?

  

  「……欸?這樣沒關係嗎?」

  「沒事、沒事!」茜在神童眼前搖晃著食指。他見她雙頰的潮紅尚未褪去,似乎仍在酒醒的邊緣徘徊。

  那麼,就請容許一下,我那擅作主張的任性吧。

  「畢竟之前小神向我說了一個秘密,所以啊……我也得告訴你一個,這樣才公平。」

  「是嗎……」他無奈地莞爾。

  連說話的語速都變慢了呢,是因為醉酒的緣故嗎?

  「不過啊,」她垂下頭,「你說不定、說不定已經知道了……」

  「……這是什麼意思?」他不解。

  「就是--我喜歡你……的這件事。」

  呼吸似乎停滯了一秒,神童拓人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,她又像是沒發現他的異樣般繼續說著:

  「也許,正因為你知道了,才會用那種不著痕跡的方式拒絕我吧。」山菜茜勾起苦澀的嘴角,一雙白皙的手止不住地微微顫抖著。

  他滿臉錯愕。

  「等一下,山菜,妳在說什麼啊?我不太明白……」

  什麼拒絕……他什麼時候拒絕山菜了?還有她……原來是喜歡他的嗎?

  「所以,小神你……連當面拒絕我的打算都沒有。」

  望著山菜逐漸泛紅的眼眶,神童眨了眨恍惚的雙眼,感覺自己的頭腦霎時亂成一團。

  「你不記得了嗎--中學畢業前夕,我曾經遞給你一封信的事。」

  原先塵封已久的往事被這番話準確無誤地翻找出來,迫使著他面對那些無意間遺忘的……細碎卻不容忽視的片段。

  --那些關於她的片段。

  

  「小神!」

  

  「這個……是要給你的。」

  

  為何在初中畢業後,他誰都能見上一面,唯獨就是沒能見到她?

  

  「抱歉!山菜……我沒有口袋。」他雙手合十。

  

  為何他那時不試著開口,試著挖掘她想傳達的話語?

  

  「我現在得趕去一個地方,妳幫我放在我位子上,或者櫃子裡也行!我先走了啊!」

  

  為何那時的他……要走得如此匆忙?

  

  「啊……好的。」

  

  掛在嘴角那抹淡淡的笑意、隨著腳步席捲而來的清甜花香、那有些無神卻令他印象深刻的紫羅蘭色眼眸。

  

  如果他沒能再次遇見她……

  如果他沒能聽見她說出那所謂的「秘密」……

  那麼,他是不是就這麼和她擦身而過了呢?

  

  神童霎時從腦海的畫面抽離出來,下意識地地抬眸,正巧對上山菜茜眼裡一閃而過的脆弱。

  一陣刺痛傳來,他緩緩地按住左胸口。

  

  噗通、噗通。

  

  這是那一刻,他唯一能清楚感受到的事物。

  --來自胸口的鼓噪聲。